万亿教培市场坍缩之后，一个教育公司转型的非典型样本
在任何一个特别火的行业，一定要关注两件事情：一是风险，二是公司的积累。因为行业的热和不热都是转瞬即逝的，不管发生了什么变化，都要保证这个公司是有底线和有积累的。
文|《中国企业家》记者 赵东山
编辑|李薇
头图摄影|邓攀
“直面自己的危机，大家就继续干活儿呗。”
说这句话时，周枫表现出了罕见的从容。这是他首次以网易有道CEO的身份谈“双减”政策。7月24日，“双减”政策落地，整个教培行业一片肃杀，大面积裁员、闭店成为教培企业的必选项，行业急速洗牌中，小机构纷纷倒闭。
不过，和好未来、新东方双双取消第二季度财报会议不同，8月底，网易有道照例进行了财报发布和财报电话会。面对投资者的提问，周枫将内心所想和盘托出，并试图给予他们信心。的确，在当下的教培行业，财报电话会这样看似再正常不过的场景，已经成为一种勇气。
在周枫看来，过去成绩怎样以及“双减”当天什么感受都已经不重要了，“不如多想想未来”。庆幸的是，周枫有谈论未来的资本。
在过去的在线教育生态中，周枫以及网易有道一直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在互联网大厂中，相比腾讯、阿里，网易有道是教育业务涉足最深的，他们亲自招老师、做教研；而相较好未来、新东方等教培巨头，网易有道又有其科技互联网的一面。
周枫与新东方创始人俞敏洪、好未来创始人张邦鑫均毕业于清华北大这样的名校，但他们的学科背景各不相同。不同于俞敏洪就读的西语系和张邦鑫的生物科学，周枫本科就读于清华大学计算机系。
周枫1996年入校，那一年清华刚接入互联网，在大学时代他作为科协主席带团队做了众多的计算机实践，因此，“清华计算机系96级”成为颇具传奇色彩的一届，除了周枫，这一届还有搜狗CEO王小川、谷歌史上最年轻的华人总监周杰、曾经的创业风云人物许朝军等。
这样的学科背景以及成长经历决定了周枫以及网易有道的差异性。从2006年网易有道成立，周枫相继做了有道搜索、有道词典、有道云笔记、有道精品课、有道词典笔等业务，业务范围覆盖K12学科教育、成人教育、素质教育、智能硬件、教育数字化等领域。
周枫对在线教育的布局和理解可追溯到网易有道成立之初。来源：被访者
回望在线教育的发展历程，网易有道就如同一个非典型发展样本。多元化的探索使得网易有道在多年的双师大班课比拼中并不是最突出的那个，不过“双减”政策后，这样的多元化却阴差阳错地让网易有道成为退路最多的一家公司。
双面政策
从财报数据来看，K12业务约占网易有道2021年第二季度总收入的41.2%，“双减”政策下，网易有道受到的影响并不小。
“双减”之后，网易有道同高途等公司一样，也进行了部门调整，部分员工也不得不说再见。但在周枫看来，“双减”也让教育市场变得更加明晰。
“一方面，整个课外教培（包含学科和素质教育）市场的规模从万亿缩减到千亿；另一方面，国家对教育数字化的大力支持，也让大家更坚定信心。”周枫接受《中国企业家》专访时坦言。
就在“双减”政策发布的前三天，“教育新基建”政策刚刚出台。2021年7月21日，教育部官网发布《教育部等六部门关于推进教育新型基础设施建设构建高质量教育支撑体系的指导意见》，教育部联合中央网信办、国家发改委、工信部、财政部、中国人民银行，对“十四五”期间教育新型基础设施的建设提出了具体而明确的路径规划。
政策提出，教育新型基础设施需要聚焦信息网络、平台体系、数字资源、智慧校园、创新应用、可信安全等方面。到2025年，基本形成结构优化、集约高效、安全可靠的教育新型基础设施体系。
在周枫看来，“对于有能力的公司来说，教育数字化是非常好的增量机会”。
在8月底举行的2021年第二季度财报电话会中，周枫向投资者们讲道：“在线教育当然是教育技术的一部分，但是，教育科技不仅仅是在线教育。因此，当前我们关注四个增长支柱：智能学习产品、素质教育、成人教育和教育信息化解决方案。这些都符合政策导向，对我们来说也已经是高增长领域。”
翻阅有道的财报可知，在K12业务之外，智能硬件成为有道第二大营收来源，2021年第二季度，智能硬件产品净收入同比增长138.8%。与此同时，在素质领域，少儿围棋入门产品有道纵横的收入在第二季度环比增长达180%。
来源：被访者
网易有道智能硬件负责人吴迎晖告诉《中国企业家》：“大家可能都是在‘双减’之后，才关注到有道的智能硬件业务，但其实硬件很早就是有道的第二大板块了，丁磊老板对此也十分关注。”
此外，吴迎晖介绍，网易有道2020年推出的助力全国中小学校教育信息化建设的智能学习终端，已累计服务近200所学校。该系统不仅可以实现智能组卷、作业批改，减轻教师负担、提高教学效率，还可以根据学生未掌握的学习点生成个性化报告，提供量身定制的测试，帮助家长更好地了解孩子的学习情况。
多元布局
周枫对在线教育的布局和理解可追溯到网易有道成立之初。
清华大学本科毕业后，周枫保研进入清华大学计算机系高性能所，随后又去美国伯克利大学留学深造。2004年，网易创始人丁磊受困于邮箱技术问题时看到了周枫的论文，给周枫发了一封邮件，“我是网易的丁磊，找你有事。”
周枫在帮丁磊解决完邮箱技术问题后，丁磊邀请周枫加入网易。在此之前，周枫的意愿一直是教书育人，进入网易之后，他开始对教育互联网科技化进行探索。周枫表示，他的目的只有一个，“解决学习和教育过程中的低效问题”。
创立网易有道头几年，周枫做了很多教育的工具化探索，比如开发了有道词典、有道云笔记等，然而那时候教育业务还没有很好地实现商业化，虽然聚集了很多用户，但没有带来大规模营收。
周枫真正考虑网易有道业务商业化是在2015年。当时，网易有道的一个团队做了一份大学四六级的备考资料，定价100元多一点，但卖出好几万份。“大家觉得这个事情有意思，就会去想，到底要怎么做。”周枫向《中国企业家》回忆。
但在周枫看来：“教育这个事情本身太复杂了，这是一个需求巨大，但亟待解决的问题也特别多的领域，复杂性决定了业务需要一定的多元性，单纯做工具或单纯做内容都无法满足学生的需求，何况不同学科所需的工具也各不相同。”
在语言学习领域，依托有道词典，周枫决定做一款有道词典笔。“学语言最重要的就是词汇，但如果让大家去查纸质词典，几乎不可能了；如果用手机，则容易被其他社交娱乐工具分散注意力，这就需要有一个专用的、使用起来顺手而且又携带方便的硬件工具。”
在研发有道词典笔的同时，2014年网易有道还推出了有道学堂，随后更名为有道精品课。周枫意识到，要想解决教育中的问题，业务首先必须赚钱，不然团队无以为继。有道精品课后来被证明是个不错的业务形态。
从2015年开始，在线教育领域涌现出一大波创业公司，也吸引了资本的入场。2018年跟谁学的上市更是让大家看到了在线教育的潜力。跟谁学上市招股书披露了其公司盈利状况，更是让行业首次看到了双师大班课的机会，各家随后纷纷跟进，后来的盛况，众人皆知。
待智能硬件业务成熟之后，网易有道团队积累了很多人工智能技术，周枫发现，除了自己能用之外，对很多B端也能用，于是带着团队开发了有道智云业务。当时，该业务对外开放的企业客户不局限在教育领域，等到2019年，周枫认为需要聚焦到教育领域，这样跟其他业务之间才能更好地形成业务联动。
2020年上半年，有道智云推出有道智能学习终端，该终端可通过人工智能技术为师生提供学习诊断，从而实现纸质作业的智能分析。目前，北京海淀教育科学研究院已与网易有道就海淀区中小学教育信息化解决方案展开密切合作。此外，网易有道还助力杭州滨江区推进教育信息化。
在周枫看来，“双减”也让教育市场变得更加明晰。来源：被访者
事实上，除了以一个教育行业的创业者身份去思考教育这件事，周枫也常常以父亲的角色去探索如何教育自己的孩子，在这其中获得的灵感和思路，他也会运用到自己的产品布局中。
周枫认为学科教育纵然是学生成长教育中的重要部分，但各方面的素质也非常重要。因此，素质教育也是周枫时常关注的话题。
“周枫经常会被邀请去参加一些活动，他除了讲有道的业务和战略之外，也会非常关注一些比较小但成长性很好的苗子。”一位网易有道员工告诉《中国企业家》。
从2018年至今，网易有道先后在少儿编程、围棋、科学、阅读等领域推出素质教育子品牌，而其中有众多项目均是通过投资并购的方式完成，将原本的创业者拉入有道体系，搭建团队一起发展。
此外，2019年，网易集团将原来在杭州的教育事业部与位于北京的网易有道进行整合，网易云课堂、中国大学MOOC以及卡搭编程等业务并入有道。至此，网易有道在K12学科教育、成人教育、素质教育、智能硬件、教育数字化等垂直领域均有覆盖。
硬件补位
乔布斯曾在演讲中提到一个贯穿他一生的重要思想，“connecting the dots”，即将生命中的点连接起来。大意为：现在的成绩，在过往都能找到痕迹和标志性事件。
在周枫的学习和成长经历中，也埋藏着这些重点的点。在周枫下场做智能词典笔之前，其实市面上早有其他人尝试，但都没做起来，原因便是硬件效果无法支撑开发者的想法。
而周枫和团队洞察到一个契机是，智能手机行业把ARM处理器的性能和一整套供应链做到了足够成熟，使得翻译以及所有文字识别都能装到这么小的一个器件里面，一切的技术都是现成的。
之所以能有这样的洞察，是因为周枫在清华计算机系高性能所读研期间的专业是系统，包含操作系统、分布式系统、数据库、网络等，所以在日常的生活中，周枫就非常关注手机系统、微软等公司的产品动态。
在周枫看来，读系统的学生与计算机理论的学生最大差异就是动手能力强，从来都是动手干活，解决问题比什么都强。有意思的是，周枫和王小川在产品探索上也相似，比如均做过搜索，都看重人工智能技术的运用，都推出智能词典笔、智能录音笔、翻译蛋等智能硬件。
周枫认为，从管理学的角度看，一件事情的成功与否关键在于两点：
第一，找到好的发展契机。点子好的地方一定有很多人，到底是跳进了一个红海还是蓝海，其实很多时候差别在一线之间，红海和蓝海的本质区别在于团队的洞察和认知。
第二，有合适的组织保障。战略错了，人再强也没有用。找到了很好的方向，但是团队不能打那也没有用。
相比其他智能词典笔厂家，有道通过有道词典等APP有自己的用户流量积累，与此同时，因为网易之前做游戏点卡时就有管理经销商体系的经验，所以有道在初踏足这个领域的时候，就非常重视供应商体系的搭建。现在，有道词典笔有一半的货品是通过经销商卖出去的。
此外，周枫也很早意识到智能硬件工业设计的重要性，在部分厂商选择将工业设计外包的时候，周枫坚持一定要自己做，“硬件和软件产品不一样，软件产品用户没有购买成本，但硬件是用户要掏真金白银买的，既然让他买，那你就得有办法说服他，第一印象就非常重要”。
不过，第一个使用深度学习技术的有道词典笔依旧没那么顺利，周枫记得产品在上市前一个月，识别率还惨不忍睹，团队根本没有料到，智能硬件跟生产过程中的品控有很大关系，最终排查才发现，算法都没问题，是因为摄像头装歪了导致识别率大幅下降。
如今，智能硬件成为网易有道增长最强劲的业务之一，保持着100%多的年增速。在C端市场之外，有道智能硬件也触探到越来越多公立教育资源和渠道。
过去的10年，教育领域经历了快速的线上化和资本化，在线教育的竞争也越来越激烈，置身其中，周枫几乎亲历了在线教育从兴起到兴盛再到一片狼藉。
周枫深知：“在任何一个特别火的行业，一定要关注两件事情：一是风险，二是公司的积累。因为行业的热和不热都是转瞬即逝的，不管发生了什么变化，都要保证这个公司是有底线和有积累的。”
当下，周枫也清醒地意识到无法回避的艰难：“今年和明年一定会非常困难，毕竟K12占到营收的40%多，但我们有机会将整个业务的增速在明年之后恢复起来，甚至有可能更快。这就比较考验团队了。”
